伊斯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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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忙 2022见

[亓清] 漩涡表里(8)(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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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是初一的暑假吧,程以清和家人一起去海边旅行。那是兄弟俩第一次见到大海。海不如想象中那样湛蓝澄净,但轰鸣的涛声也足够令他们兴奋。

两人踏着海水打闹。程以鑫自然不是弟弟的对手,被推倒在海水里,累得站不起来了。程以清把他泼得湿漉漉的,说:“哈哈,你怎么不站起来了,像条美人鱼。”

回过神来,程以清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漆漆的海面前。这是亚庇的海,还是程以鑫成为美人鱼的海,程以清分辨不清了。海都是一样的。

程以清赤着脚,踩在涌动的海水中。海水非常冰凉。

他在浪潮冲刷出的沙坑里看到一条小鱼。小鱼在水流的漩涡中失去了方向,四方飘摇。程以清蹲下身,把鱼捧在手心里。这是多么美丽又圣洁的生物呀,程以清觉得自己一定得从泥沙和乱流中保护它。他把它带回了家,养在客厅的鱼缸里。在幽蓝的灯光下,碧绿的水草间,脆弱的鱼才得以存活下去。

程以清每天都悉心照料他的鱼。他满心想的都是鱼的事,他甚至想要自己也成为一条鱼,然后钻进这大水缸里,同他的鱼在一起。但是鱼却说:“放了我吧。”

程以清不明白鱼在说什么。他凑到鱼缸前,玻璃上映出了他自己的脸。鱼凑了过来,隔着玻璃的倒影亲吻了程以清,仿佛是程以清亲吻了自己。

鱼说:“放开我吧。让我回到海里吧。”


天还未亮,程以清就被达西叫醒。一大早他就得赶去拍一场跳楼戏。

面对即将到来的风雨,两人都表现得过于镇定。出门前,程以清还记得嘱咐了一句:“橘子太多了,我也吃不完,你不如拿一些回去。”

达西摇头拒绝了:“这是您父母送来的,您还是回来自己吃吧。”

来到片场,程以清发现八方人士竟都到齐。简亓眼眶发红,一看便知一夜未眠。娱乐杂志的几个熟面孔也出现在现场,不知是单纯来做剧组采访,还是得到了什么别的消息。连敖三都来了,揣着手问达西为什么辞职。

达西低着头,说:“是我觉得自己不适合做保镖,没能遵守职业道德。”

程以清赶紧拉住敖三,说:“别问了。”

敖三这才转过来看了程以清一眼,眼睛立马就红了,匆匆转过头,说:“唉,不问就不问吧。”

这场戏里,程以清饰演的角色决意轻生,要从公司楼顶跳下去。这是程以清的杀青戏。导演给程以清讲戏的时候,简亓和达夏都站在一旁听。这一刻,三个人隔得无比遥远,却又都围绕着某个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导演不懂得这修罗场,反而还对简亓说:“你手下的艺人啊都聪明,讲戏一点就通了,而且还勤奋好学。你眼光真是了不得呀。”

这一番话说得笑面虎也快挂不住笑容。简亓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背过身去,走开了。程以清追上去,说:“简哥,我能同你讲几句话吗?”

他们借口要抽烟,走到天台背面。简亓真掏出了一包烟,被程以清按住了手。

“别抽了。”程以清说,“你最近抽太多了。”

简亓笑了笑,说:“那你让我怎么办呢,程以鑫?”

“每当你抽烟的时候,我都很想吻你。这样你就用不着抽烟了。”程以清的目光很柔软很明亮,“但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你的人生里有很多困难,很多空洞。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也帮不了你。所以我看到你抽烟的时候,总是会非常,非常难过。”

简亓叹了一口气。“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没有你,我还在当三流经纪人呢。也只有你,才能……”

他顿了顿,说:“算了,有些话等以后再说吧。别耽误那边开机了。”

“你确定不要现在说出来吗?”

简亓却还是坚持:“副导要来找你了。先去拍戏。”

程以清点点头。他凝视了简亓一会儿,突然说:“我爱你。”

简亓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这是绝不能出现在他们之间的话,也明明是最不能形容他们的关系的话。程以清却像放生了一条鱼一样,以如释重负、交付出希望的语气说出了这三个字。

刚说完,程以清便转身,向片场走去。

简亓很想从烟盒里抽一根烟,但他制止了自己。拳头紧紧地捏瘪了烟盒。他的心也随之被捏碎,让他无法呼吸。

简亓当然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程以清去送死。他和敖三已经叮嘱工作人员将今日的道具里里外外检查了好多遍,所有人都向他们保证没有问题。

尽管如此,当程以清站在楼沿上时,他还是忍不住别过了脸。身着一袭白衣的程以清,仿佛可以随时被风带走。人们没有检查出来的纰漏,或许依然藏在某处。谁也不知道达夏的手段。简亓光是想象程以清平静地从那里踏出去的样子,就感到人世间一切苦楚都砸在他心头。

离死亡一步之遥的程以清却相当平静。他脚下是车水马龙的现世,好多人跟他一样犯下不可弥补的罪行,又有好多人跟他哥哥一样包容别人的罪行,组成一片善恶模糊的海洋。天空灰蓝,像是在高远处翻涌的波涛。

他的哥哥最爱给他上课,教他多包容多忍让,但那时他觉得这是弱者的妥协。他哥哥说以恶制恶是死循环,他却觉得以恶制恶才是唯一办法。这么多年过去,他是否有学懂他哥哥的处世呢?程以清闭上眼睛,终于有勇气说一句:“哥,我错了。”

他向前一步,跃入无垠的海洋。


这幕戏一条便过,导演赞程以鑫将复杂与彻悟的心绪表现得淋漓尽致,必会成为经典镜头。达夏则正面相迎,直勾勾地看着他,问:“你明明知道我做了手脚,为什么还要上去?”

程以鑫回答:“能让一切归位,也挺好的。”

达夏冷笑了一下,偏过头,说:“我是不会道歉的。”

程以鑫并不期待与达夏和解,也没有任何怨恨之情。相反,他为这世上还有人同他一样执着于哥哥而感到安心。他又有什么资格接受达夏的道歉呢?达夏是最终听了哥哥的话的好孩子,而程以清是没听哥哥的话的坏孩子。

程以鑫从兜里掏出一根乖乖牌棒棒糖,伸手递向达夏,说:“那就也不要原谅我。你要永远记得程以鑫。”

达夏盯着糖果很久很久,十多年的时间倒带又快进。他最终还是把糖接到手里。


杀青后不久,程以鑫回了一趟天府市。他父母一阵手忙脚乱,做了一餐满汉全席。可惜程以鑫没法久留,他马上就要去国外进行新一轮拍摄。他保证下一次回家,可以多住几天。

原本简亓的意思是让他修整一段时间,但程以鑫说没什么好修整的,再修伍扬该扣工资了。于是留给家人的就只剩一个下午的时间。

他们在餐桌上聊了一些近况,程以鑫的工作性质复杂,因此父母问什么他都只说挺好的。父母已经退休,程以鑫问起什么,他们也只说都好都好。过去的就都过去,所有人都抛开伤疤。

吃完饭,父母突然提出想看程以鑫的电影。此时,程以鑫出演男配的一部社会片正在上映。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没能拒绝父母的请求。

他们一起步行到家附近的电影院。母亲跟他说,这家商场是去年开业的,我和你爸爸经常饭后来这儿逛逛,近年天府市发展得很快,我们这个片区也越来越繁华了……程以鑫耐心听她絮絮叨叨,等她语毕了,说:“我改日来看看这附近的房子吧。”

电影里面,有一个程以鑫被继父虐待的镜头,母亲看到这一幕,竟然啜泣起来,直到影院的灯光亮了,她眼睛都还是红的。

程以鑫不知如何是好,竟像安慰小孩一样安慰起母亲:“演继父的是唐磊老师,人很好,落我身上的拳头都是很轻的。”

他母亲反而又落下泪来,说:“我一直担心你过得不好,晚上也睡不着觉,是妈妈没做好,就这么让你在外面,折磨你也折磨我呀……”

“我挺好的,真的。”程以鑫搂住他妈妈,替她顺气,“这种事哪有谁对不起谁呢。”

临行前,父亲想开车送他去机场,程以鑫却说:“不用了,有人来接我。”

夜幕之中,简亓的车已经等在楼下。上一次简亓来的时候,楼里的气氛还宛若人间炼狱。这一次,程以鑫一家倒是和和气气的。程以鑫被父母送下楼,一行人走到车前。简亓没想到程以鑫要让自己见父母,赶紧解了安全带下车。

程以鑫介绍道:“这是简亓,是一直给了我很多照顾的人。”

简亓连天塌下来的阵势也都见过,却在此刻汗湿了手掌。他说:“叔叔阿姨好,我是程以鑫的经纪人。”程父程母连忙与他握手,感谢他对儿子的关照。

在去机场的路上,程以鑫突然问:“那天在天台上,你是打算说什么来着?”

简亓说:“不记得了。”

“怎么会不记得了?”

简亓心想,他那天光顾着担心一件事,心脏都要跳出喉咙,哪还记得想要说什么。但他是不会这样向程以鑫坦白的。他说:“你觉得还重要吗?”

“好吧,或许不重要了。”程以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轻声冒出一句,“谢谢你。”

简亓愣了一下,然后无声的笑了。人生里最重要的六个字,都让对方以猝不及防的方式占了先机。


达夏退出娱乐圈后,简亓只留下程以鑫和宋玄,把别的艺人都分给手下的经纪人去管了。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日子就清闲起来。伍扬找了个音乐搭档,把一大半的行政事务都甩到简亓头上。

程以鑫留宿在简亓家时,经常看到简亓深更半夜还坐在书房里看文件。有一次,程以鑫都已睡了一觉,旁边枕头还是空的。于是程以鑫走进书房想摧简亓休息,却看见简亓坐在钢琴前面写写画画。

程以鑫很诧异:“你还会作曲!”

“以前会。”

“难道现在就不会了?”

“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但是现在好像会一点点了。”

程以鑫挨着简亓,在钢琴凳上坐下,看着谱架上乱七八糟的稿纸,说:“原来你这两天睡得格外晚,就是因为这个。”

“但熬夜干坐着似乎也得不到什么灵感。我进展得还是太慢。”

程以鑫靠在简亓的肩膀上,说:“看来我还有好多不了解你的地方。”

“抱歉,没来得及告诉你。”

简亓罕见地道了歉。程以鑫摇摇头,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不,我想让你知道。只是以前没能来得及。”

简亓一边慢慢地复健,一边慢慢地将自己的过去讲给程以鑫听。但他最终选择不告诉程以鑫的,是使他重拾作曲的契机。

有一日他连夜处理文件,等回到床上,天都已微亮。曦微的光透过没拉紧的窗帘,照到他的床上。被单间,程以鑫正安睡着,身子靠在一边,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那一刻,晨光好像在房间里跳起舞来。简亓的耳边,突然流淌起乐声。

时隔多年,简亓动笔开始写一首钢琴协奏曲。古典乐的创作太漫长,找回一些手感后,他就抽空写了几首通俗歌曲。这个消息不知怎的走到宋玄那里,宋玄执意要唱demo,还把它收进了下一张专辑。宋玄非常喜欢这首歌,缠着简亓继续写。如此一来,简亓除了经纪人,公司行政,还担上了音乐创作的工作。

而程以鑫真的抽空回天府市,在离父母的小区不远处置办了一套公寓。与此同时,他还得知原来老家的房子一直没卖。父母给了程以鑫老房子的钥匙,但他一次也没进门过,只是沿着上学的路走一走。他发现,自己在老家格外能找到演戏的灵感。这里的一人一景,都既熟悉又疏离,帮他领悟不同的故事。敖三在老家还有不少房产,干脆租了一套给程以鑫,供他偶尔回来逛逛。

前几天,有家媒体约程以鑫做青年演员的专访。记者问他出道八年有余,心境有何变化?

程以鑫说:“变化是很大的,说是开启了新的人生也不为过。以前有很多状态不稳定的时候,但现在更多的是平静吧。”

他说他现在满心平静,这绝非场面之辞,而是肺腑之言。

他依然常常到下游的堤坝,但他知道哥哥已经不在那了,他自己也不在那了。江河奔流,留过凉薄的土地,冲走一切故事。深陷旋涡的伤痛与不幸,也终与泥沙一道,被缓缓带入大海,成为平静世界的一部分。

天亮之后,原以为再无可能生出爱的世界涌入一丝暖流。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升起新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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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的一段是这篇文章里最初被写下的句子。第二人生画面一直灰灰的,直到最后才仿佛出太阳了。

有很多遗憾和不足,但简亓和程以清的故事就告一段落了。说是故事,倒不如说是对正片剧情的补足吧。

感谢读到这里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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