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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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忙 2022见

[亓清] 漩涡表里(2)

简亓和程以清的八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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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伍扬利落地挥臂,拿下一只老鹰球。同行的人纷纷为他鼓掌,赞伍总技艺精湛。

今日在场的几位都是娱乐界大佬,简亓也置身其中,只三十出头,显得像个毛头小子。但他年纪轻轻便有出众的成绩,前途不可小觑。伍扬器重他,连私下的社交场合都偶尔带上他。

此刻伍扬又将他推到焦点上:“我们简大经济才是真的打得好。”

简亓立即自谦了几句,脸上的笑容却相当不卑不亢。他退到一旁,说:“我去打个电话,一会儿就回来。”

伍扬问:“什么事需要现在去处理?”

“不是大事。程以清想出门度假,我让助理安排一下行程。”

伍扬瞥了他一眼:“订张机票有什么好急的?下一杆轮到你了。”

简亓只好把手机收回去。伍扬取下手套,漫不经心地擦拭球杆的手柄:“以前你跟我说,你没弄清艺人和经纪人的恰当关系。我看你现在也没弄得太清啊。”

对着上司略略弯起的眼角,简亓也礼貌地笑了笑。他走到冰桶旁,给自己和伍总各倒了一杯香槟,回答:“您说得对。下次我让他直接联系助理。”


回程路上,简亓一直同助理通电话。今年影视部急速扩张,大型新人达夏只是公司刚签约的一批艺人之一。若非是伍总的面子,简亓根本挤不出时间在周末去打一场高尔夫。

伍扬慧眼识人,但一心只关注音乐,对艺人策划的细节从不过问。深度发掘董事长虽是他最广为人知的名号,其收入却不过是伍家产业的沧海一粟。因此平日伍扬做着甩手掌柜,压力都堆在简亓和陶桃身上。

简亓把其他事情都安排完了,最后才说了程以鑫要去亚庇的事。

“他要带朋友去,帮他多订一张票。”

助理愣了一下,问:“谁啊?”

“不认识。你自己跟程以鑫联系一下。”简亓说完,犹豫了好一会儿,又道,“订完票后把对方的姓名和护照号发给我。”

多管闲事不是简亓的风格,但最近的程以清让他觉得有些失控。简亓曾一度以为他握住了程以清,获得了程以清的全部信任。现在想来这股自信很是可笑。

这世上还有谁能被程以清依赖?简亓只能想起敖三,但他与敖三一向交恶。想联系上这位拽天拽地的保镖头子,还得靠陶桃的关系。

简亓难得有些心烦意燥。他点开通讯录,对着陶桃的号码沉默了很久。他们已经断了私下的联系,就连工作上的事也都是遣人转述,很少直接接触。

但这么多年来陶桃没换过号码。怪简亓记性太好,十一位凌乱数字,十几年都没忘。他的手指正在触屏上犹豫时,车子突然驶入隧道,手机没了信号。

简亓笑了笑,把屏幕摁灭了。他与陶桃兜兜转转一纪,走到今天这个位置,不知算是太有缘分,还是差点缘分。


一座山隔开两片天。一出隧道,雨水便哗啦啦打在车玻璃上。细密的水与阴森的雾笼罩了远处的风景,使天地变为一片寂寥的朦胧的海洋。

或许命运真的偏袒秋天,使秋天充满阴雨与别离。简亓从天堂跌到地狱,也是一个秋天的时间。

无论是陶桃还是程以清,都永远想象不到那年秋天的简亓。他与陶桃分手时,花光最后一丝力气,留了一个笔挺的背影。他与程以清初见时,则已经重振旗鼓,将自己收拾得很妥当。但父母的飞机失事后的头半年,他居无定所,心也没有归处,浑浑噩噩日夜不分。甚至有一段日子他终日混迹于街头,不愿回到三十元一晚的临时住所,直到困乏得无力去感受房间里的霉味,才肯回家倒头就睡。

他在系里的帮助下申请了助学金,又仓促地买了好几首曲子,才得以勉强完成学业。半年后二叔接管的公司出现转机,他才仿佛重新学会呼吸。

尽管如此,简亓再也写不出任何曲子。他在案前踌躇无数个夜晚,然后明白有些东西从他的胸口永远失去了。

大四的某个傍晚,他骑自行车来到海边,在无人的沙滩上生起火焰。他烧掉了所有乐团和音乐学院的邀请信,所有没卖出去的乐谱,所有曾跟他有关的东西。

焦黑在白纸间无情地跋涉。火焰同他一样,冷静又带一些悲伤,逐字逐句审视他渐渐消逝的过去。“外部世界与人的内心都像是迷宫……”,这好像是他随手摘抄的罗伯格里耶的话。

“……中提琴主旋律到小提琴主旋律的过度……”这大约是大二的时候他针对自己室内乐习作的批评。

“整个银河停留在夏季……”这是他没能写完的,给陶桃的情诗。

他看着这些只言片语被燃烧成灰烬,像是在回顾别人的故事。当时信手拈来的、一时兴起的东西,反而在此时历历在目,刻骨铭心。直至今日,那天的细节都偶尔在他脑中毫无征兆地冒出,譬如在他看向一片海的时候,譬如在车窗外飘着秋雨的时候。


毕业后简亓与所有旧朋友断了联系,独自前往陌生的城市,进入娱乐公司做助理,每个月拿小几千的工资,猴年马月才能把债偿清。一年后他跟上头说,想自己带艺人。

上头说,行,那你自己去挖艺人,二八分成,八里再抽二给你,不一定比你现在的固定薪水多,你可要想好。

简亓做了二十几年天之骄子,即使现在从天上摔下来,也从未觉得自己会赌不起。

他在城郊的一处健身房发现了程以清。彼时程以清对着沙包挥了一组漂亮的直拳,动作流畅,身姿修长,回过头来时,脸美得惊人,眼睛明亮又凶狠。

简亓找前台的小妹妹打听消息。他的绅士气质从骨子里流露出来,天生受女性青睐,没去健身房几次,就让柜台小妹沦陷了。

小妹打趣道,怎么,你想追他吗?

简亓笑了笑说,算是吧,你帮帮我。

二十四岁的秋天,简亓在大街上奔波,“追”了十几个男孩女孩。程以清是最漂亮的一个,也是最吸引人的一个。

简亓步步紧逼,没有在程以清面前表现出一丝穷途末路的痕迹。但他的确将所有赌注都压了上去。十几个人都拒绝了他也没有关系,他必须得到这个最好的。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一个月有余。最后一次发生在大学附近的咖啡馆。程以清坐在窗边,午后阳光晒在他身上,引得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看向他。简亓径直走到程以清对面坐下,将原本在打瞌睡的程以清惊醒了。

简亓开门见山地问:“真的不考虑进娱乐圈吗?”

他们对峙了太多次,此刻交谈竟有几分熟稔了。程以清翻了个白眼,招手就想买单走人。

“就算做三线小星,年薪也比德语系应届生要多得多,涨薪机会无量,工作还更轻松。”

程以清有些生气:“我做我喜欢的事,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

简亓笑了笑,说:“你真的在做喜欢的事吗?”他的眼神落在随意扣在桌面的书上,“死于威尼斯,多好的故事啊,可你坐了一下午,才读了不到十分之一。”

“你观察了我一下午?真会浪费人生。”

“每次见到你,你都在看自己毫不感兴趣的书。上次那本布莱希特剧集,你看完了吗?”简亓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在企图成为谁呢?”

程以清哑口无言。简亓将自己的名片掐进书里,然后起身帮程以清结了账。程以清没有拒绝,也没有理他,侧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两三天后简亓便收到了程以清的电话。签约当天,程以清只身一人来到公司,背着一个空荡荡的软背包,像是个走错了门的人。两人上午谈了三小时,午饭前便开始办手续了。简亓问他要不要先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程以清说不用,连细节也没多问,便在白纸黑字上押上自己的名字。


尽管签约过程很迅猛,他们的合作却并不融洽。那时简亓缺乏经验,并急于出成果,看了些当红小生的案例,以为套个漂亮的人设才能出人头地。偏偏程以清不接受程以鑫以外的任何人设。

简亓让他跟片场的老师们多多交流,程以清偏要一下班就回家,连联系方式都不递。简亓让他在采访的时候紧跟热门话题,他偏要扮演程以鑫到底,真诚无辜到乏味的地步。

程以清被简亓一番做演员的言论吸引进娱乐圈,并且真的只打算做演员而已。

两人意见不合时,并不吵架,往往是简亓指摘不足,程以清则蹩脚地扮演他顺从又怯懦的哥哥,话语间是妥协,眼神却故意露出刺。

程以清在外人面前柔软,唯独对简亓爪牙峥嵘。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见面时,简亓便看到了程以清“真正”的样子,程以清没怎么努力在简亓面前掩饰自己。有时简亓真心怀疑自己签下的艺人有精神分裂。

最严重的一次,他们在车上起了争执,简亓冷冰冰地说:“光会蹬我有什么意思。有种就用这样的眼睛去看别人。比你镜头前的死人样子有趣无数倍。”

程以清被“死人”两个字刺激到发抖。他深吸一口气,趁着红绿灯的间隙推门下车,走远前还在保险杠上踹了一脚,踢坏了一侧的车载雷达。

这个场景恰巧被有心人拍下,传到网上,成了程以清的第一波流量。

公关部替视频内容编了个蹩脚的理由,再乘机宣传这位踹车小哥其实是个草食系温柔男孩。话题有了,反差有了,程以清随即接到了第一份有重量的通告:一部午间档电视剧的男三号。

公司的表演老师夸程以清有悟性,然而实际站到镜头之前,又完全是另一回事。此前程以清只零星参加过一些捧流量新人的粗糙剧,大家的业务能力半斤八两,谁都不拖后腿。这部剧是程以清头一次演正儿八经的东西,他很难跟上节奏。

偏偏导演刘导脾气不佳,场场戏都将程以清批得狗血淋头。半个月时间,程以清就冒了好几根白发。简亓嘴上没说,心里却很不平静。程以清的精神状态是肉眼可见的不稳定,简亓在他身上押了宝,生怕他出状况,每天都熬好姜水和黑芝麻糊带去片场。

程以清不可能不受触动,对待简亓的态度也软化许多,甚至开始主动请教和诉苦。他靠在副驾驶座上假寐,感叹了几句天气太热,抱怨了几句自己的无能,然后说:“我昨天练台词练到三点钟,今天还是重拍了好几遍。”

他的话里有些请求安慰的意思。但那时二人的关系在磨合期,简亓还不懂得这些,反而生硬地说:“你演得太拘谨,连镜头前都没传递到,更不用说渗透屏幕后了。你的表演里有你自己吗?”

程以清笑了笑,说:“当初你跟我说,‘演多了都是角色,谁还分得清你是谁’。现在你又让我找清自我。”

“我说那句话是让你在表演中做回自己,不是让你演剧中剧。”

无论他们谈什么,最终好像都会回到这个话题,然后不欢而散。简亓致力于找回当初那个一眼将他吸引的程以清,程以清则拼命把这一面封死在心底。完全度过这段磨合期、达成暂时的相互妥协,花了他们两三年的时间。


那部电视剧的男一是风头正旺的新生代演员秦畅,家里有些背景,履历相当漂亮。他私下指点过程以清几次,提供了一些速成的表演法,对程以清颇有帮助。

两人年纪相差八岁,勉强算一代人,关系自然越走越近。简亓向来鼓励他与圈内人结交,这次反倒提醒程以清保持距离。

程以清有自己的判断。他少年时代没少跟混混打交道,也知道秦畅的生活不单纯,因此自以为心里有分寸。更何况程以鑫在识人方面是白纸一张,无论谁的善意都加倍回报,程以清要演好程以鑫,所以鲜少拒绝过秦畅的示好。

然而简亓本就是贵公子出身,身边曾充满秦畅这样的人。程以清只看透秦畅三分,简亓则看穿得彻底。秦畅大概误将程以清身上偏执和拼命识成了窘迫和野心,便想拉拢程以清进自己的圈子。简亓屡次提点程以清,都被无视,于是干脆放弃插手这段关系,心想让程以清吃一垫也未尝不可。


剧组杀青后的某天晚上,秦畅邀程以清出来,说有一些圈内人想引荐给他。秦畅的语气很真诚,列出的几个名字也确实耳熟能详。程以清不想给人一共事完就翻脸不认人的印象,便答应了。

一走进房间程以清便觉得不对劲。房间内灯光昏暗,在座的人都带着暧昧的神情,不像是正经认识人的场合。可惜现在再走已经来不及。程以清硬着头皮坐了一个多小时后,见一小拨人聚到一起,摊开了几张卷烟纸。

烟雾缭绕间,大家张口闭口都是听不得的话题。程以清坐如针毡。他倒不畏惧这些东西,高中时敖三就曾向他炫耀过一小袋叶子,但他怕这些东西背后的麻烦。若此情此景若被人拍下来,传播出去,他光是想想便出了一身冷汗。

最让他恼火的,是他不想以程以鑫的身份待在这群魔乱舞的泥潭里。

无数人找他喝酒,他推拒不了,而秦畅只是在一旁笑着起哄,没有替后辈解围的意思。幸而没有人劝他碰粉。

等到秦畅也醉得差不多,程以清才得以找借口溜了出去。外头的空气清新冷冽,让程以清的脑子一下子清醒几分。他摇晃着脚步,正想掏出手机叫的士,却看到街边停着简亓的车。

程以清没问简亓为什么在这。简亓也没多说什么。他其实已经等了一个晚上,但此刻只是沉默地开过好几个街区,把堕落的和麻烦的都远远甩开。他没送程以清回家,而是在酒店开了一间房,把烂醉的程以清收拾干净了。

临走前简亓对程以清说:“我觉得你对我的立场有误解。我不是你的敌人,也不想当叛逆期小孩的家长。说得好听一点,我们是战友。说得不好听,我们就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没有你的提成,我只拿得到低保线的工资。我一点都不风光,同你一样。”

程以清瘫倒在床上,像是醉得不省人事,但应当是听到了这番话。因为第二天他便顶着宿醉的丧气脸,跑到简亓的办公室,说:“之前我推掉的演讲课,还有机会吗?”


那之后程以清越来越依赖简亓。说到底只是个大学还没毕业的孩子,初涉职场,懵懵懂懂。简亓比他大不了多少,但被生活磨成了人精,教他说话,教他礼仪,教他怎么给西装配皮鞋。程以清变得很听简亓的话,并照简亓的安排,学了许多东西。

一年过去程以清就焕然一新。有一次试镜,刘导也在场。看了程以清的表现后,他对简亓说:“可惜我没碰到对的时候,没能让现在的程以鑫去演当时那部戏。”

简亓有种自家小孩养出息了的错觉。他没忍住嘴边的笑意,说:“这要感谢您的诸多指导。以鑫也很期待能再跟您合作。”

那天试镜的角色其实已被内定了,十有八九不会落到程以清头上。尽管如此,结束后简亓还是说表现得不错,要请程以清去某酒店顶楼华而不实的牛排店。

程以清蹙着眉头说我不喜欢吃肉。

简亓说,你肚子都在叫了,要演就演得像一点。

程以清低下头笑了笑,回答说,再怎么努力,也骗不住我的胃啊。

他们暂时放下了程以清人格里的矛盾点,谁也不再去追究。心情愉悦的时候,程以清也能在安全范围内自嘲几句。这是完全对简亓放下了戒备的姿态。

但暂时放下的,总有一天会以更汹涌的形式回来。而且那么巧,又是一件发生在秋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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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进度有点慢,脑子里的亓清很鲜明,所以没忍住赘言。让他们慢慢来吧。但我会努力快快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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