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坎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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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忙 2022见

[亓清] 漩涡表里(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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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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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决定成为程以鑫后,程以清与家人的关系日渐疏远。他的父母纵容了他将身份证上的名字改成程以鑫,但没法容忍看到他走火入魔、性格大变的样子。在新的高中程以清选择了住读,大学又考到了离家乡很远的城市,就此彻底和父母断了联系。

程以鑫一定不希望看到这样。程以清又犯下了一桩罪行。

他躺在沙发上,做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其中一个梦里就有他的母亲。他母亲歇斯底里地朝他吼,程以鑫已经死啦!已经死啦!你正常一点好不好!她的面孔很扭曲,像隔着一个水泡。

第二天早上,程以清肺炎发作,终究还是被送去了医院。达西没忍住,问:“程先生,要不要跟您家人报备一声?”

程以清叹了口气:“跟简哥说一声就行。”

简亓准给他一星期的假期。程以清不出门,自然也就收不到恐吓信件,他天天搭着张毯子坐在椅子上看剧本,看累了就刷会儿微博。深度发掘公布了他微恙的消息,网上全是心痛哥哥的声音,慰问短信也收了不少,但实际来关心拜访的朋友却一个也没有。敖三在出差,宋玄在录节目,倒是陶醉提着礼品来过一趟。

程以清笑了笑,说,三天两头休假,伍总该说我了。陶醉说,哪能呢,伍总关心你来着,还说要给你点补身子的东西呢。

所以当达西从门外搬了个大纸箱进来时,程以清下意识以为这是伍总送来的补品。但达西瞅了一眼寄货信息,说:“好像是天府市寄过来的。”

程以清的心“咯噔”一下。

达西严密地检查之后,才拆开箱子。箱子里全是柑橘,程以清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家乡的特产。

他别开目光想说,我不收粉丝的食物,然后让达西把这箱东西处理掉。但达西已经拾起箱中的纸条,读了出来:“我儿程以鑫:柑橘丰收,念你小时候最爱吃……这是你父母寄来的呀?”达西赶紧把纸条合上,递到程以清手里。

程以清还没有从那句“我儿程以鑫”当中回过神来。

字条是这么写的:

“我儿程以鑫:柑橘丰收,念你小时候最爱吃,所以寄了一小箱过去,都是你妈妈亲手挑的。我们在网上看到消息,听说你身体不好,都很为你担心、心痛,希望你早日康复,工作之余也要爱护身体。”

语气很客气,什么都没有明说。他们为什么称自己为程以鑫呢?

程以清心中一阵发堵。他匆匆走进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小时候爱吃橘子的又是谁?是程以鑫还是程以清?他不记得了。自他决定走上效仿程以鑫的道路起,他就做好了抛弃过去的觉悟,也不曾希求父母的支持。他将自己从家庭中放逐,暑假的时候四处实习,寒假的时候留校打工。如今的一句“我儿程以鑫”,让他疑惑,也让他五味杂陈,话说不出,泪也难留。

程以清洗了把脸,回到椅子上。达西已经开始剥橘子了,他尝了一口,说:“真甜啊。是我吃过的当中最甜的了。”然后给程以清剥了满满一盘。

程以清说:“看得出你是个好哥哥,你弟从小肯定被你照顾得很好。”

达西有些惆怅地说:“其实我跟我弟,也是近几年才住到一起的。我亏欠了他很多。”

“你一有空就回去给他做饭,世上没有几个哥哥能做到这样了。”

达西摇摇头:“小时候我父母离婚了,我跟了爸爸,达夏跟了妈妈。我们分隔两地了很久,再见面的时候,达夏的性格变了很多。我知道那段时间他过得很不容易。妈妈工作忙,脾气又急,让达夏过得很孤独。幸好那时候有个住在附近的哥哥,经常陪他玩。我身为亲哥哥,总想把这段时间补偿回来。程先生,您也有兄弟吗?”

“没有。你们兄弟真好,真难得。”

“是,这是我最珍惜的东西了。”


达西料想到程以清不会对他坦诚。简亓说得对,他跟程以清之间只有一时的雇佣关系,他没有资格介入到家务事之中。他应该做的是赶紧查清达夏在做什么,劝达夏收手,尽早跟“程以鑫”这个名字一刀两断。

但达西侧目,看见睡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的程以清,却忍不住做了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他手指一动,删除了学校的档案记录。

如果他的猜测没有错,程以鑫照顾了他的弟弟。现在程以鑫的弟弟坐在他旁边,身陷泥沼,他必须还回这个人情。

达夏最近长期在剧组,难得回家小住。达西布置了一桌子菜,引得达夏一阵苦笑:“哥,这么多菜,我哪吃的完。”

“多吃才能长高。”

“我都快二十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

达西愣了一下:“我真没觉得你都二十了。昨天跟你一起打球,你还跟个小屁孩一样,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这不是忙事业,太久没打了吗!”

达西放下筷子,细细端详自己弟弟的脸,说:“真的,时间过得太快了。”

“我已经是个大人了,我都有收入了呢。”达夏笑了笑,转而又严肃地说,“也能对自己做的事负责了。”

达西说:“哥哥只希望你过得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趁达夏冲凉,达西打开了他的电脑。即使他们现在因微妙的立场而彼此有了猜疑,达夏也没想过要防着他哥。更何况达夏的反侦察手段,在达西面前仅是小儿科。

达西恢复了搜索记录,一条一条翻下去,越看越感到胆战心惊。达夏毕竟是他弟弟,他下意识地先把记录彻底清除干净,然后给简亓打了个电话:“简先生,达夏这几天有需要吊威亚的戏吗?……那程先生呢?”


程以清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给父母发了条短信:“橘子收到了,谢谢。身体已经好多了。”

他不知道爸妈是否换了电话号码,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有一个程以清持续不断打钱进去的银行账号。

短信如石沉大海,数小时没有得到回音。程以清不放心,想直接打电话过去,但对着手机踌躇半天,拿起又放下。

幸而当天晚上他终于等来回复:“我跟你妈在山里度假,手机信号不好。橘子收到就好,天气冷了注意不要着凉。”

程以清还没想好要以怎样的姿态重新出现在父母面前,如何回复都不满意,最后只发出去一个字:“好。”

发完他又后悔,显得太薄情。迷茫和伤害都属于程以清,若是程以鑫则绝不会这样做。于是又补了一句:“你们也注意身体。”

接着他就把手机丢进沙发里,好像多拿一秒他的手就会灼伤。

他想起他转学之后的某一天,敖三突然出现在他的新学校门口,一脸气势汹汹。程以清很淡定,笑了笑说,你怎么逃课了,不能逃课呀。敖三揪起他的衣领,怒吼,程以清!

“我叫程以鑫。”

下一秒敖三的拳就挥了出去。这是程以清第一次看到敖三这么生气,全然失去了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

“你就是个懦夫!”敖三说,“你就是个缩头乌龟!挥拳啊,打我啊,以前的你到哪里去了?以前的你,不是一受委屈就扬言要砸扁全世界吗?”

程以清抹了抹唇角,确认没有流血。他对敖三说:“我的世界已经被砸碎了。”

敖三沉默了很久,最终叹了口气,把程以清扶起来,又从程以清书包里翻出手机,说:“那至少回我的微信吧,也别拉黑我。程以鑫以前都是秒回我的。”

他点开程以清的微信,把自己从黑名单里解除。他将手机还给程以清时,程以清也感到手机有灼热的温度,差点想把手机扔出去。就跟现在的情况一样。

他已下定决心要走荆棘之路,不渴求别人的好意,甚至会被好意刺伤,仿佛一丁点好意都是诱惑他离开荆棘。

所以当达西向程以清坦白了达夏的行为时,程以清的心有一瞬的放空。他想,这就是结局了吗,这就是尽头的十字架,是因果的报应了吗?

受程以鑫恩惠的人如今要为程以鑫索命,这个安排非常完满,没有任何瑕疵。他甚至有些平静的欣喜。程以鑫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是程以清最后的试炼。

他对达西说:“我知道了,由他去吧。”

达西震惊地看着程以清:“他不光寄了恐吓信,他有可能想要在片场危及您的性命……”

“你相信他吗?”程以清说,“你如果相信他,就要相信到底。”


程以清嘴上同达西谈着信任,转身却置办起后事。他叫人清扫了屋子,悄悄立了遗嘱,然后给敖三通了一次电话。

他不知道达西对敖三讲了多少。依敖三的性子,绝对不会容忍他做这种傻事。电话里,敖三的语气果然稀松平常,两人插科打诨了好一阵子。临挂电话时,敖三却突然说了一句:“我希望你很快乐。我可能有很多事没做好,但我是希望你快乐。”

“你做得很好很好。”程以清说,“谢谢你,真的。”

莽撞热血的敖三,却给了程以清最不可思议的妥协和包容。他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接受了作为程以鑫的程以清的人,现在竟又默许了程以清求死的任性。

“以清,”敖三突然叫了这个他已经许久没有提起的名字。

“嗯。”程以清答应了。

“再见。要好好的。”

“嗯。”

挂了电话后程以清发现窗外有很好的太阳。他走到窗边,考虑要不要给父母也打个电话。但他觉得未能完成的重逢就以一箱橘子和几条短信结束便好。就现在来看,再多东西都是负担,都增添残酷。

最后的最后,他才联系了简亓。那时候已经是吊威亚戏的前一天。达西跟他一起来到公司,简亓正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程以清突然发现简亓其实老了很多。他眼角已经有了皱纹,脸上的肉凹了进去,显得颧骨和下颌更加突出。不知从何时起,简亓也不再天天抹发胶了。此刻,他的头发就凌乱着,气色也并不太好。尽管如此,他也是优雅的,只是程以清对他太了解了,一眼就看出了天鹅在水下使劲扑棱的蹼。

程以清突然意识到,自己将要做的事是件多么多么残忍的事。他怔怔地看着简亓,什么话也没忍心说出来。

最后是达西替他开了口:“简先生,去摄影棚之前,有件事要跟您商量一下。”


午夜十二点,简亓从郊区的广告摄影棚出发,驶向程以清的公寓。程以清坐在副驾驶座上,睡着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坐在简亓的副驾上了。

简亓不敢去想,这时隔多年的一次,会不会是最后一次。如果可以,他想把车开到谁也找不着的地方,把程以清锁起来。或者干脆把车开进海里,这样一切的千丝万缕纠缠不清都干干净净结束了。

他竟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以清选择去送死。这么多年,他耐心等待程以清主动向他说出真相。但程以清选择了最残忍的时刻,简亓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已经来不及。

今早,程以清在会议室里说:“这样一来,就都结束了。”他看向简亓的眼睛里,分明就写着,让我解脱吧,让我去做我最该做的事吧。面对这样的眼睛,简亓怎么可能拒绝?

简亓艰难地开口:“一定得是这样吗?”

程以清说:“程以鑫会这样选择的。”

简亓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为了成就程以鑫。就算达夏明天放弃谋杀,在程以清装作不知情地扣上威亚的那一刻起,程以清也将永远地死去。

车行至公寓楼下,程以清还在沉睡。简亓趴在方向盘上,仔细地、缓慢地看着他。他比初见时更消瘦、更挺拔了,眉间的戾气都散去,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温柔的人。所以简亓曾经的感觉并没有错,真正的程以清是暴烈的、勇敢的、充满攻击性的,就是那一瞬间的火花,将简亓牢牢吸引。

对简亓来说,程以鑫就是程以鑫,是不听话的程以鑫,是不离不弃的程以鑫,是做噩梦时会凑到自己怀里来的程以鑫,是一起跨越了高峰与低谷、一起度过了许多个春夏秋冬的程以鑫。但此刻,他竟开始不确定,如今睡在旁边的是谁呢?

若这个人永远沉睡下去,他就能永远逃避这个问题。但他终究得将这个人叫醒。

“以鑫,到家了。”简亓轻轻说。

睡着的人没有动静。

简亓拍了拍,也没将人拍醒。简亓的手滑到脸颊旁,温柔的手指像是在亲吻。

他突然又想起多年前在沙滩上升起的火。那首他给陶桃的情诗,本来是想怎么写的?整个银河停留在夏季……可惜这是不可能的。世界会不容辩驳地、不可回头地迈入秋天。

他以为他已经不会像二十岁时那样痛彻心扉。但他太高估生命。每一次都是崭新的,每一次都是最痛的。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了一声:“程以清。”

八年前的一见钟情,终于在他第一次唤出对方名字的那一刻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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